撰文 | 本刊记者 徐黛茜编辑 | 谌彦辉7月28日,蓝由知开车来到高速入口,他被告知离开张家界必须持有三天三次核酸检测阴性报告。
8月2日,他终于拿到三次检测报告,再次前往高速入口,仍无法通行。
工作人员告诉他,所有人一律不许离开张家界。
他不得不再次返回民宿,一天不停地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家?”2021年8月12日,一架无人机在张家界武陵源区城区道路进行巡查。
(人民视觉 图)因为无法界定为“游客”,蓝由知的身份落在了“外来滞留人员”这个选项上,这是他从社交平台上看到的。
他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游客,“都说不清来干什么的”。
“您是游客吗?”市政热线12345的客服问,他回答,“我是。
”“那您有景区门票或者任何演出消费记录吗?”蓝由知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解释道,“27号那天我订了门票,因为看到确诊病例,就把票退了。
” 客服回复,他无法被界定为外地游客。
蓝由知是一名大三学生,这是他最后一个暑假,原计划来张家界玩两三天就回家。
这期间,辽宁大连、四川成都、湖南常德等多地出现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这些感染者的行动轨迹与三名途经南京机场的无症状感染者在张家界形成交集,他们都在张家界魅力湘西大剧院观看了演出。
南京疫情至此在张家界形成了二次传播聚焦点。
由于是旅游旺季,各地开始加紧大规模核酸检测,并对防疫漏洞进行围堵。
7月28日,张家界开始进行全民核酸检测,如需离开张家界必须持 3 天 3 次核酸检测阴性报告。
此后接连几天,张家界不断有本土病例确诊。
8月3日,张家界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发布通知:境内所有人员不得离张。
蓝由知目前滞留张家界快一个月了。
如果是外地游客,他们被统一安排至隔离酒店免费吃住。
更重要的是,他们会被告知哪一天可以离开张家界,“至少能找到一个管事的人,总会安心些吧。
”蓝由知很失落,他现在不知道该找谁。
市政热线12345的客服再三回复,无法确认他是游客的身份。
蓝由知在张家界滞留期间住宿伙食都是自费,每天他都问很多遍,“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电话那头的人也很无奈,“等通知。
”“不差这一天”蓝由知是 7月25日从湘西永顺县自驾来张家界的。
下学期就是大四,他原定 9月1日去北京的实习公司报到。
出发之前,他要完成体检才能顺利入职,规定的体检点在张家界市区。
张家界离他家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计划用一天的时间快速体检,然后在这儿玩两天。
他经常来张家界,一年来两三次,但旅游景点他去得不多。
这一次,他特意约好了朋友在张家界会合。
25日当天,蓝由知先去体检和注射疫苗,隔天领取体检报告又寄出去,接下来他开始琢磨旅游的行程。
“先去天门山,如果朋友对千古情歌舞剧感兴趣的话,那就再待一天。
”蓝由知预计三四天后回家。
他预定的民宿就在天门山国家森林公园对面,出门走十分钟就能到索道售票处。
他拜托民宿老板娘订了两张门票。
27日一大早,蓝由知收到朋友发来的信息,对方担心疫情在张家界蔓延爽约了。
他只好麻烦老板娘退票,当时还没有本土确诊病例,大连游客25日就离开张家界了,这和蓝由知的时间点是错开的。
2021年8月8日,上海游客张竹英在张家界滞留居住的酒店内唱戏。
(ICphoto图)这一天,蓝由知没有去天门山,也没有马上返程回家。
他已经付了一晚住宿费,按计划第二天再离开。
到28日,又有省份公布了与张家界关联的确诊病例,但路上的行人和店铺看起来都没什么异样,蓝由知吃过早饭后准备开车回家。
出门时,他看见景点门口还有许多游客,戴着小黄帽、小红帽的旅游团跟着导游的小旗子一路前行,背着小包、穿着运动服的人也在景区行走,一切如常。
来自北京的谭巧在28日到达天门山附近,她和妈妈、婆婆及其好友,一行四人在张家界自由行。
她们当天从国家森林公园的酒店赶到天门山周边的景点,以便29日进入景区游玩。
她们在26日乘坐凌晨的航班到达张家界,在酒店办理入住时,谭巧看到有游客退房,也有新的游客到来。
酒店照例检查她们的行程码、健康码,测量体温,一切都顺利。
考虑到长辈年岁较大,谭巧安排的行程宽松。
白天休整一下,她们晚上才去观看一场“魅力湘西”的演出。
演出一共90分钟,分为室内和室外,全程要求佩戴口罩,每一个区域都有工作人员监督。
剧院能容纳3000多人,场内观众没有间隔而坐,尤其是室外20分钟,人们都相互拥挤在一起。
谭巧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景区里外都是人,街上也有不戴口罩的。
尽管手机不断提醒,有张家界旅居史的病例接连确诊,她还接到了来自北京社区的电话,询问人在何处,具体返程时间。
她还是打算按原计划 30日回京,“不差这一天”。
7月28日,蓝由知开车来到高速入口,前面有十几辆车在排队。
有人下车跑去前方询问,得到的回答是,现在离开张家界必须有3天3次核酸检测阴性报告。
蓝由知等了20分钟,前方依旧没有车被放行,不断有车辆掉头返回张家界,他后悔莫及,“要是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27号一定打道回府。
”“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蓝由知返回张家界后无处可去,又回到了先前的民宿。
老板娘不清楚张家界的具体情况,看到人回来,还是接收了他。
下午,民宿所在社区通知,所有人员当天必须去做核酸检测,蓝由知跟着一起去,68元一次。
他入住的民宿是100元左右一晚。
那几日,他每天的活动就是开车去附近医院做核酸检测,然后在超市买些零食。
车辆出入小区都还正常,街上的店铺照旧营业,依旧热闹。
只是最近核酸检测量较大,往常上午做检测下午就能拿到结果,现在最快都是第二日,3次核酸检测结果全部出来,时间应该是 8月2日。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7月29日,张家界市新增1例本地确诊病例,为某旅行社办公室工作人员,家住永定区官黎坪街道办事处汪家寨村1组,而蓝由知入住的民宿所在小区正好在同一街道。
7月30日,全市 11 个街道调整为中风险地区,张家界日报社官方账号“掌上张家界”当天推文《致居留在张家界游客朋友的一封信》,其中提到“离开张家界之前配合完成三次核酸检测”。
谭巧的行程已变更多次,7月30日的航班直接被取消,无奈之下她又购买了31日的火车票。
现在又要三次核酸检测,她只得先退票。
这个时候想改期买票很难,手机页面上也显示没有车次了。
“虽然没有封城,但我们也没有办法出去。
”2021年8月8日,湖南张家界,滞留游客登记信息。
(@视觉中国 图)吴宝新一家的旅行计划也被彻底打乱了。
她是一名全职妈妈,趁着孩子放暑假,和朋友两家共13人从南京出发,前往张家界。
7月20日共有6趟航班从南京禄口机场飞往张家界荷花机场,其中两趟被取消,吴宝新就乘坐当日最后一班抵达张家界。
她的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得知禄口国际机场保洁人员感染新冠病毒。
到张家界已是21日凌晨,飞机一落地,就有消息证实禄口机场发现了9例新冠阳性。
吴宝新说,在没有任何进一步通知前,一行人也只能继续旅行。
他们在当地报名一个旅行团,随导游去了国家森林公园,没有人因为他们是南京游客而区别对待。
而这一天,南京禄口国际机场相关工作人员中又发现17例新冠阳性。
当晚的行程是观看魅力湘西。
晚饭时,导游希望南京来的游客拼一桌,减少风险。
吴宝新记得,当地卫健局的工作人员很快出现在酒店门口,通知他们回各自的房间,稍后有人上门来做核酸检测。
22日,核酸检测结果还没出,吴宝新的健康码由绿变红,手机铃声马上响起来,防疫工作人员电话通知她下楼。
她不明白健康码为什么变为红色,一行人中只有她出现这样的情况。
工作人员很快又打电话,带她去隔离酒店。
吴宝新的婆婆一时心急,哭了起来,隔壁房间的朋友也跑过来,看着她收拾东西抹眼泪。
虽然红色健康码并不代表是阳性,他们还是被眼前的分离吓到了。
“我们是一家人,不能分开。
”吴宝新强调,她最后带着女儿和婆婆一同转移去了隔离酒店。
朋友一家还在原地,“本次行程提前结束。
”导游通知他们,只有在健康码仍为绿色,拿到核酸检测报告后,才可先返回。
吴宝新一家则要14 天之后才能出去,透过酒店的窗户,她还能看到景区的游客络绎不绝。
8月2日,蓝由知终于拿到三次核酸检测报告,他再次前往高速入口,仍无法通行。
收费站前执勤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现在无法出张家界,所有人一律不许离开。
他再三求证,“不是3次核酸检测阴性就可以了吗?”对方的回复不变,“已经通知了,所有人都不许离张。
”他只能再一次掉头回民宿。
小区门口的保安告诉他,如果下午再出去,他就不能再进来。
蓝由知感觉,“这是要封城了吗?”8月3日,张家界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发布通告:即日起,在张家界境内的居民、游客等所有人员不得离开张家界。
但“掌上张家界”8月1日消息显示,张家界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当天发布第13号令,要求加强小区管理,原则上不准外出;所有道路实行交通管制,无关车辆不得上路。
“您是游客吗?”封城之后,蓝由知在民宿每天就是打电话。
社区工作人员说不清楚,然后是市政热线12345,对方会问,“您是游客吗?”蓝由知回答“是”之后,一直迟迟没有回信。
他在附近一处核酸检测点碰到一位外地滞留人员,对方也急着想走。
蓝由知又拉上一起住民宿的旅客,6个人建了一个微信群。
他们之前是迫切地想离开,现在变成了想去一个安排吃住的安置酒店。
“肯定是走不了,只想有人管一下我们就行。
”蓝由知说,第一次返回民宿,他还在不停地询问怎么能马上离开。
第二次回到民宿,他只关心,“能不能安排住宿伙食啊?”8月3日之前,外卖还在正常运转,民宿附近的超市一直营业。
封城就像是一个暂停键,中断了人们的出行,金钱交易也停止了。
蓝由知开始吃泡面,后来跟着民宿老板娘一起吃饭,菜不多,而且配送来的并不便宜,他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别人。
群里6个人中,有两人是从湖北孝感来的,来张家界的经历,他们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7月31日那一天,他们开车出错了高速口,一分钟不到,再想上高速,就被工作人员拦着要3次核酸检测报告。
两人目的地是湖南常德,手机临时出故障,导航失效了,没想到就这样被困在张家界。
2021年8月8日,上海游客张毛弟在张家界滞留居住的酒店内健身。
(人民视觉 图)他们原本出差两天谈业务,只带了一身换洗衣物,在高速路口折腾了一小时也无法通行,他们只得找个便宜民宿先住着。
与大部分人一样,3次核酸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也无法离开。
两人居住环境差,房间里有一个烧水壶,还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其余时间用面包和饼干对付。
平时,6个人都在持续不断地打探消息,他们找到了张家界市文化和旅游局(以下简称文旅局)工作人员的电话号码,“现在这里吃的用的都没有,能不能帮忙安排酒店住宿啊?”对方又问他们,“您是游客吗?”听到这句话,蓝由知莫名感到烦躁,“提供景区门票或者消费记录证明就行。
”电话里的人说。
“退票记录和退款截图可以吗?”蓝由知问。
对方回复,只有成功消费的记录才能在市文旅局查询到。
“我们不是游客,也不是来办事的,就是倒霉留在了这里。
”来自孝感的人说。
他们每次陈述自己的情况,都感觉很荒诞,“但我们在这里都没人管吗?社区的人也不管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我们怎么办?”在一次又一次无果的交谈中,他们几近绝望,业务已经黄了,湖北厂里的同事埋怨他们迟迟不回。
对此,张家界永定区文旅局局长杨焕铸解释说,“针对游客的安置工作是通过酒店和旅行团来统计的。
如果是跟团游的游客,旅行团就统一报上去了。
如果是散客,酒店负责通知,也可以是游客自行去酒店上报,但这中间会有一定的时间差。
游客与非游客的区别就在于门票,如果是有门票的,就由文旅局负责;没有门票,属于外来人员,这一部分是民政局来安排。
”他们后来又联系张家界市民政局,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回复要等通知。
除了游客以外,目前外来人员没办法提供免费住宿,只能自行安排。
他们继续打电话,得到的回复还是自费。
最后只能问,“什么时候能回家?”但这一问题更没有准信,对方只是回复,“一切都要等上面的通知。
”没有游客证明,不是本地人,在当地没有可靠的住宿和餐食条件,他们感到孤立无援。
通过各个社交平台求助时,他们的微信群从6 人一下壮大发展到150多人。
谭巧也加入了这一微信群,她说自己算是幸运的。
7月31日,她临时换了一家快捷酒店,100元一晚。
起初,她也是到处询问,快捷酒店的服务人员也急。
按理说,他们应该停止营业,但还剩下谭巧等几名客人。
8月4日,谭巧被酒店催急了,直接报警寻求帮助,警方提供了文旅局的联系电话,她提供了门票证明,第二天就有人派车接她们去隔离酒店,一切费用无需自己承担。
“幸好我们还玩了一天,之前觉得很危险,现在却是好事。
”“这是解封的信号”在张家界滞留的时间已近一个月。
蓝由知形容自己最后一个暑假过得浑浑噩噩,白天和黑夜已经没有意义,只有“掌上张家界”更新的推送才能唤醒他。
“今天有没有新增?今天会不会出新政策,可以离开?”他期待看到好消息。
按照实习日期推算,8月18日,蓝由知必须离开张家界,否则,他去北京又面临一次14天的隔离。
蓝由知的专业是电子器械,大学同学多数选择了考研,他自己更想出去工作试一试。
他在认真备考的同时寻找实习机会。
前几天,他和公司解释,自己被疫情困在张家界,又不敢挑明说赶不上报到时间,怕给公司添麻烦。
他算了一下,如果以隔离14天为标准,8月16日就应该期满,但眼下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离开。
与他同病相怜,来自孝感的大哥想不明白,“张家界才72例怎么就封城了?”他回忆去年新冠疫情暴发时,孝感市确诊了四千多例,光是他们村就有一百多例。
“去年在家不愁吃喝。
”这位大哥说,农村地里种着蔬菜,家里也不缺粮,现在除了担心疫情,还要想办法生活。
“我已经花掉几千元了,吃不好又住不好。
”他抱怨道,不如之前拿着这笔花销,好好玩一回,隔离还有人负责。
这些天,他闲着没事干,报名当志愿司机,但人家回绝了他,“要本地人,外地人干啥也不行。
”自7月30日起,张家界全市所有景区暂停对外开放,封闭前一天,导游李好还在景区直播。
他介绍说,张家界是一座旅游城市,全年收入大部分集中在七八月,导游带一天团,发一天工资。
一想到这个月没收入,李好唉声叹气,“今年看来没有指望了。
”杨焕铸估计,目前大约还剩80名游客留在张家界,他们已经送走700名左右。
从8月13日开始,游客一批批地返回家乡了。
谭巧在8月18日隔离期满,北京社区的工作人员告知,目前不能接收中高风险地区的人员。
她的北京健康码目前是黄色,虽然她入住酒店的社区早已是低风险区,但根据北京的防疫要求,需要全区降为低风险,才可以返回所在地。
第二天,文旅局的工作人员通知她,解除隔离的游客接下来需要自行承担食宿,除非她们接受新一轮14天的隔离,谭巧心想,“反正回不去,还不如好好待着。
”蓝由知与群友还在持续打电话,他们听说民政局在商讨外来滞留人员的安排方案。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最近也急,电话一天到晚就没停,有人上来就问,“你们不是说都不能走吗?为什么我看到跟团的游客,还有散客都走了。
”他们反复解释,因为游客是在指定酒店隔离,防疫安全有保证,隔离期满就可以离开。
目前,民政局指定的隔离酒店,入住者主要是司机、工人和流浪者,“大多是一些经济困难的。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说,他建议外来滞留人员稍安勿躁,游客离开后,每人隔离情况逐一核实后,才能安排返程。
自8月16日起,张家界的确诊病例一直处于零新增,“这是解封的信号了。
”蓝由知和群友们默默祈祷,14天后全市降为低风险,他们都可以回家。
吴宝新一家在8月4日解除隔离,两天后她们又被转移到游客安置的酒店。
她每天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女儿的日常生活,女儿喜欢在床上蹦来蹦去,吴宝新有时候也看着心烦。
10天后,她们乘坐文旅局安排的大巴前往机场,返回南京。
离开的那一天,每位游客都收到一个小信封,里面除了隔离证明外,还有一套张家界各个景区的门票,有效期至明年年底。
吴宝新内心有一丝触动,不由感慨,“一定还会再来张家界。
”(文中采访对象蓝由知、谭巧、吴宝新均为化名)【版权声明】本文著作权归【vista看天下】所有,已获得信息网络传播权独家授权,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张家界封城7.31封城(张家界疫情封城一般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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